還是,沒忘記,那一封別人的情書。
那一年,我考上一所私立天主教女子高中。
那一天,是國慶日,情書尚未出現,但很關鍵。
我們一年級女生被指派參加了國慶日閱兵,扮演街頭的「愛國同胞」、「熱情民眾」。高中女生在一起本能地吱吱喳喳,確實熱情無誤。
現場微妙的化學變化,在於有一排高中男同學負責維持秩序,他們是他校儀隊,橫拿著棍子,合情合理合法地盯著面向街道的女生瞧。只要有人放膽開口說第一句,「搭訕」就成立。
這場搭訕遊戲的重點提示是:不管男方女方,參與者全是賀爾蒙都已然蠢動的高個子,我以中個子的視角,觀察到幾個女生的賀爾蒙已讓她們雙頰緋紅,笑意滿載。
那一天,是粉紅燦爛的國慶日。
情書,出現在國慶日後沒幾天的下課時間。三個同學以女生特有的高音頻驚呼,其中一人把一步之遙的我拉了過去:「情書耶,那個儀隊隊長給W的情書。」
我一看,尖叫不出來…那個情書上蓄意寫正的不就是W的手寫字嗎?尖叫三人組跟W的字不熟吧?
我那吃驚的張嘴表情並不突兀,W喜孜孜地把信細細摺疊好放進淡藍色的信封,收進黑色百褶裙的口袋,要我們一二三四個人保守秘密,W黑色雀斑下紅通通的雙頰,顯眼得讓我難忘,呃,這的確是個祕密。
戀情,出現在看過情書後沒幾天的下課時間,一群女同學興奮的轉播昨天放學目擊的浪漫故事:那個帥氣的儀隊隊長跑到學校門口接人,被教官逮個正著…
女主角,是小美女K。
好適合小女生大驚小怪的八卦消息,W想必是意料之外、措手不及的聽到了二手傳播。
從那天起,W下課時間神出鬼沒,幾回碰到,才叫她的名字,她就火速裝忙離開。
老實說,我也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。
尖叫三人組有沒有去問W?怎麼解讀事件?W如何跟他們互動?我沒有去了解,但留意了周遭並沒任何情書的傳言。
W的感覺,我猜是所謂的「難堪」,K連她的情敵都不是,比較像是她的…「地獄」。
或許,跟K無關,看過情書的四個人才是W心中前四名的「地獄使者」。
其實,可能扮演「地獄使者」的我,每回看到W一個人兀自慌亂、看到她黑色雀斑下的慘白,就提醒了我已是她祕密的一部分,感覺是…十分、非常的尷尬。
整樁事最無力的事實,在於我們的一年級才開學一個多月,高中三年才剛開始。
高二分了班,W沒跟我們同班,有沒有好過一點?好像沒有。一個年級就五班,下課就那條走廊,W持續躲避著我,我不曉得是放棄了,還是縱容心中的尷尬,不再試圖叫住她。但K跟儀隊隊長的戀情,一路延續,只怕W很難躲掉這個如影隨形的話題…
高中畢業後,W完全消失在我的生活圈。
再想起她,尷尬少了,仍不免奇怪、揣測她寫情書給自己的動機、心態。
直到這幾十年過去,我對W的情書有了不同的想法。
真的就是:運氣不好。
如果…儀隊隊長沒有看上K,K也沒跟他交往,那麼W寫那封情書也沒什麼大不了。
如果…談戀愛的兩個人,早個兩天被教官逮到,W就不會寫那封情書,甚至「秀」那封情書。
如果…談戀愛的那兩個人能秘密進行,W或許可以開心的寫三年的虛擬情書。
如果…那一年W的運氣沒這麼不好,愛幻想、愛寫文章的她,現在可能是個作家。
她只是做了一場粉紅色的夢,在那一年的十月。而那一年,我們才15歲。
親愛的W,重來一次,我還是不知道該跟妳說些什麼,記錄下15歲的秘密,是我終於知道…我欠妳一個大大的擁抱。
文&圖:葉子 (圖片只是圖片與本文無關)
……多年後分隔線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人生,意料之外何其多,高中忙著戀愛,跟葉子沒說到幾句話的美女K,是我幾十年來的姊妹淘。儀隊隊長?在她出社會時分了手,算算也長跑了將近十年。
去年跟K談起W這件事,她說她渾然未覺:「不然…」
K想了想:「…我也不曉得能怎麼做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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